四十五
陈家墓园山山顶，一众人站立在陈家家主陈淼及其妻子井容的墓碑前。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一众人里，以井然为首，穆云平和另外一个看上去约莫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隔着一两米的距离陪伴在后。余下的人大概有七八个，都是从前陈家的一些旧人，这些人很多都为陈家服务了好多年，直到陈家出事后也未曾离开，他们被穆云平提前安排好，从一大早开始就守在山顶。此时均是一身黑衣，神情肃穆地站在后方，大概隔着七八米，听不清前面三人谈话的内容。
井然站在最前面，距离墓碑很近，他的目光扫过墓碑上面镌刻出的父亲陈淼和母亲井容的名字，还有旁边用小字简单介绍的父母生平，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墓碑看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后，他转过身看向右后方站着的穆云平，“穆叔，把花给我。”
闻言穆云平几步上前，把手上捧着的白百何和玫瑰花交到井然的手里。
接到花后井然低头看了一眼。
白百合洁白无瑕，红玫瑰娇艳欲滴。
这两种花分别是自己的母亲井容和双胞胎弟弟陈一鸣最喜欢的花，是过来的路上他去花店亲自挑选的。
今天山顶的风有些大，突然一阵风过来，吹得鲜花的花瓣在风中震颤，井然下意识侧过身护了下花，躲过了这阵风，片刻后风势稍降，他走过去分别把百合和玫瑰放在了父母和弟弟的墓碑前。
放好花后，他回到父母的墓前拜了拜，“父亲母亲，我回来看你们了。”
“自从你们过世后，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隔了这么久我才过来看你们，是我不好。”
“作为陈家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本来应该继承家业，守住陈家，但我没有守好陈家的东西，只能眼看着它被外人侵夺，是我不孝。”
“作为哥哥，我没有保护好弟弟，如今我还活着，一鸣却不在了，同样是我不孝，有负于你们的嘱托。”
“少爷。”听了井然的话，站在后面的穆云平忍不住开口：“这些都不怪你，尤其是小少爷的死……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穆叔你不明白。”井然摇了摇头，他依然看着眼前父母的墓碑，“这些全都跟我脱不了干系，是我没做好。”
“当初是我跟沈巍提了M试剂，明明父亲曾经跟我说过这项试剂在彻底研发出来前都需要保密，是我忍不住喜悦，在它刚取得进展的时候就在沈巍面前跟他说了。无论最后关于它的消息到底是不是从我这泄露出去的，我都不可能逃得了责任。”
“还有一鸣……”井然顿了顿，“穆叔相信你也清楚，父母到底是为什么送一鸣出国的。当初他因为想要进修建筑设计所以自请出国，但是就算他自己不提，父母最后也会用别的理由把他送出去。”
“母亲曾经跟我说过，一鸣是陈家最小的儿子，她和父亲都不想让他承担家族的责任，只想让他活在家族的庇护之下，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从小他们就没有把一鸣往这方面培养，也不让一鸣进入陈家的实验室，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兴趣，远离家族核心事务，这样的话，就算有朝一日陈家出了事，也牵连不到他，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母亲还说，作为哥哥，她希望我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弟弟，替她保护好一鸣。”
“我答应了，但我没做到。”
穆云平站在井然身后，看着他平静地说完这些话。这些日子，井然已经瘦了很多，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这件礼服应该是按照他一年前的尺寸剪裁的，本应合体的衣服此时他穿着都变得有些宽松，风吹过来，吹起了衣服一侧的下摆，更显得他单薄和清瘦。
穆云平作为陈家的管家，跟随陈家夫妇二十多年，井然和陈一鸣都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自从陈家出事以来，他亲眼看着井然从往日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样子，变得像现在这样隐忍负重，苍白消瘦。不由地觉得十分心疼。
陈家出事并非井然的过错，并且在出事后他压抑住悲伤制定计划，先给自己打M制剂洗去沈巍的完全标记，借此去往意大利逃脱沈家的掌控，然后又暗中重新组建陈家实验室。为防主导这件事的幕后的人下手，他转移并保护了原来陈家实验室的核心成员，同时在帝都买地建楼，明面上说是要为自己归国后成立建筑公司盖房子，实则是在整栋建筑下面建造地下实验室。
后来他返回帝都监造实验室，而井然留在意大利进行实验原材料的培育。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但要与身体上的戒断反应对抗，还要取得学校建筑系的毕业证明。
井然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优秀，就算换成其他任何人他也不认为能比井然做的更好。
“少爷，您不用自责，陈家的事不是您的错，您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况且您还要组建实验室，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忧思。一旦您倒下了，再也无人有这份号召力，能够重建陈家，继续陈家的事业。”穆云平道。
“你说的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朝一日重建陈家。”井然听穆云平说完后转过身看向他，“谢谢你穆叔，自从陈家出事后，你帮我做了太多事，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井然投注过来的目光里是切实的敬重和感激，穆云平忙道：“不辛苦，少爷，我虽然不姓陈，但早就是陈家的一份子，这些都是我自愿做的。”
“即便这样我还是要谢谢您。”说完后井然又看向站在自己另一侧这半天没有说任何话的中年男人，“江叔，您跟我父母的年纪差不多大，都是我的长辈，我就称呼您江叔吧。您之前说过，必须要见到我本人才肯相信我们，同意随我去意大利。现在我已经站在了您面前，不知道您是否能履行自己当初说的话？”
男人已经在旁边静立了半天，虽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的情绪却有些激动，待井然问话后立刻开口道：“大少爷，我跟您走。当初我女儿的命就是您父母救下来的，我想报答您父母，但是除了植物培育我也不擅长其他的事，于是当初陈家主就让我为陈家培育实验所需的植物原料了，还把主要的原料供应都交给了我。”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今虽然陈家出事了，但只要您需要我，我就一定会帮您。”男人道。
“谢谢您，”井然道：“我不瞒您，我打算继续父母的事业，研制M试剂。陈家试剂的原料大都来源于天然的动植物，现在这种试剂里有一种必不可少的植物我们一直培育不出来，我经过调查这种植物是由您负责培育长期提供给陈家的。”
“所以我想请您去意大利，继续为我培育这种植株。”井然诚恳地看向男人。
“好，我同意。”男人立刻点头应道，“之前是陈家出事后，不止一批人在暗中抓捕我，所以我才不得不警惕。少爷，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也许家主早就料到有一天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告知过我如果有什么不对立刻隐藏身份保全自己。”
“直到今天见到了您，发现这一切果然都是阴谋。”
“所以少爷，”男人顿了一下道：“您是打算报仇吗？”
说完男人看向井然。却只见井然笑了笑，“仇是肯定要报的。主导这件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是比起让他们死，让他们最害怕的，最不想发生的事成真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所以我会继续研制M试剂，完善它并让它成功上市。这不仅是对他们的报复，更是我父母的期望和理想，我会继承父母的遗志，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
井然转向陈家夫妇的墓碑，“今日我在这里见你，不仅是想告诉你，更是想告诉父母，我在此立誓，一定会完成这件事，让他们的心愿达成。”
说完他看向男人，“今晚我就安排人送你离开，明天上午我也会出发去意大利，下次我们再见面就在意大利了。”
……
之后井然又在山上呆了一会，等下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垂。在山脚下见到沈筠，井然打开车窗，从车窗里露出面容来对他道：“我只说一遍，不要跟着我。到时候我自己会回去。”
走出了通往陈家墓园山的唯一道路，穆云平边开着车边问身后坐着的井然：“少爷，现在去哪？”
井然回答道：“去哪里都可以，就开着车在路上随便走走吧。”
“好。”
穆云平开着车朝着远离墓园山的方向，随意选了一条街道就驶入进去。之后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开着车，时间静静地流逝，直到夜色已沉，街灯亮起。又走了一会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上的井然。
一路上井然基本没变过姿势，一直倚在窗边用手支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穆云平能猜到他从山上下来后心情不太好，所以也一直没有出声打扰他。但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无论去哪里都应该做出决定了。穆云平想，如果他实在不想回沈巍那里，自己就带他回陈家。他们陈家的少爷，从小捧在手里金尊玉贵地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连有家都不能回。
“少爷，要不我带你回陈家。”穆云平道。
“不，带我去沈巍那。”井然出声道，“穆叔，你知道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这个时候，我表现的越无害越好。”
“可是……”穆云平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好。”他答应道。然后开车朝着城西的方向而去。
“穆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过了不知道多久，还没到达目的地，穆云平听到井然问自己。穆云平心里一惊，因为井然说这句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他马上寻了个地方把车在路边停了，然后回身去看坐在后座的井然。
井然果然在哭，他以手半握着拳遮掩在口鼻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他立刻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了车进了后排，搂住井然的肩膀安抚他。自从陈家出事后，这段日子以来，井然表现出的坚强和成熟经常让他忘记他才刚满二十二岁，但是此时看着在自己的怀里无声哭泣着，肩膀一下一下颤动着的井然，他才突然觉得相对自己来说，他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超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承受范围。
但他能做的却很少，譬如这个时候，只能在他情绪崩溃时为他提供一个怀抱，并安慰他道：“不是的少爷，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一直很优秀，一直都很棒。”
“你知道吗？穆叔。”井然边啜泣便道：“陈家出事两个月前一天晚上。母亲在实验室对我说了一番话，然后她让我把实验数据复制一份，然后再带一些样本，一起带回去找个地方放好……那时候我就该想到的，那时候我就该想到的……”
陈家出事两个月前，有一天晚上井然在实验室加班，最后太累了就趴在了实验室里做记录的桌子上，想要闭目休息一会，结果实在太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井然，井然……”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推他，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井容。
井容看着他柔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就睡了？回家吧，今晚不要再加班了。”
井然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对母亲笑了笑，“没事的，有个结果我想要快点做出来，就快完成了，再说了，母亲你和父亲不也还没回去吗？”
“井然……”井容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她垂下了眼睫，看上去好像有些难过。
“怎么了母亲？是有什么事吗？”井然问道。
“井然……当初让你进实验室，而让一鸣出国留学，这几年来你可曾怪过我和你的父亲？”
“没有啊，母亲你说什么呢？进实验室是我自己愿意的，这也是我感兴趣的方向。”
“可是终究有些不一样，我们希望你能继承家业，却希望一鸣能远离这些。”
“那有什么，我是哥哥嘛，自然应该多承担一些。我也希望一鸣能够开心快乐就好了，何况他是真的很喜欢建筑设计。”
“谢谢你，井然。你一直都是个值得我骄傲的好孩子。”井容看着温柔又慈爱地看着井然道：“你一会把实验关于M试剂的所有数据都复制一份吧，然后再带一些样本，一起带回去放好。”
“另外，你答应母亲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父亲……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你是哥哥，你要帮我们好好保护一鸣。”
……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我答应过母亲的，可我最后并没有保护好一鸣。”井然被穆云平半抱着，倚在车窗边，边流泪边道。
……
沈家主宅里，沈巍忙完一天的事务后终于能歇一会，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呆着，突然母亲身边的如姨敲门过来叫他，“少爷，慕妍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母亲叫我过去吗？”沈巍问。
看到如姨点头后他道：“好，我马上去。”
等他跟如姨一起到了慕妍的房间，一进去就看见自己的母亲背对着他，在桌子前面站着，一言不发。
他心里突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了？母亲。”
慕妍没有理她，只是吩咐如姨道：“如姨，你先出去，守好二楼这里，无论是谁都不要放他过来，包括老爷。”
“是。”如姨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
待她出去后，慕妍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儿子。
她厉声道：“沈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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